儿子过满月,我纠集了一帮人到饭店庆贺。甫一落座,一位服务员俯身悄声问我:“我们饭店新推出一道特色鱼,不知先生感不感兴趣,敢不敢吃?”我说:“不一定感兴趣,但吃是肯定敢吃。”他说是鳄鱼,我惊出一身冷汗!
这情形让我想起一篇叫做《个别的肉》的文章,作者是知名专栏作家沈宏非,他遭遇的不是鳄鱼而是猫头鹰。文中,他引用周作人的话说:“有些飞走的小动物,不必搜求来吃。既有普通的鸡豚也就可以够了……无须太过馋痨,一心想吃个别的肉。”话已过去了大半个世纪,令人对于“个别的肉”的景仰,对于那些妄图以普遍扼杀个别的行径之愤慨,却是与日俱增。
鳄鱼与猫头鹰相比,哪位更“个别”一些,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它们对于个别的嘴来说,都是很具吸引力的。个别的肉,是要依赖于个别的嘴的存在而存在的。
子曰:“有盛馔,必变色而作。”圣人时代的“盛馔”里有些什么内容,无从考证。从圣人“变色而作”的表现,我们可以推想,其馔为盛,应当包含一些个别的肉在里面。以那个时代的标准看,孔子的嘴远算不上个别。不过,他开创的儒学传统里面有对于吃和肉的赞同和推崇,这能从《论语》里找到明显而确凿的证据,看来,他在一定程度上要对于个别的嘴的形成负有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圣人时代以降,个别的嘴吃掉多少个别的肉,应该是个天文数字。仅到孟子时代,就已经出现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局面了。
孟子把鱼和熊掌并列,说明此鱼并非普通的鱼,应该是个别的“鱼”,而熊掌一定长在个别的熊身上,要不然,没必要做出艰难的选择。选择的艰难一方面印证了个别的嘴的普遍性,一方面表露了个别的肉出现了危机。
在民以食为天的主导理论指导下,先人们还没有形成环境保护的意识,而嘴对历史的进展似乎还起到了推动作用。然而,个别的肉并不是普遍的嘴的人生追求。孔子他老人家不是说吗,听到了美好的音乐,三月不知肉味。这是很可爱也很值得肯定的。与耶稣“人活着不仅仅只为了面包”这句名言相比,孔子虽然形而下一些,但更接近民间,更普罗化。中西方的圣人完全可以借他们的言行洗脱个别的嘴的嫌疑。
说到民间和普罗化,必须得到一种顽固的世俗信仰。《本草纲目》说,(猫头鹰)去毛去肠,油炸,食而能治疟疾,其肝则为法术家所用。沈宏非说,尽管人们普遍相信,到目前为止,治疟疾最有效的药物依然是奎宁,不过因猫头鹰有惊人的夜视能力,故“明目”这种象征性暗示,与驴鞭壮阳、虎骨壮关节一样,更不失为一种顽固而可爱的思维方式。叫我说,顽固是相当顽固,吃什么补什么的民间形而下信仰,使得个别的嘴们一天比一天形而下,以至于今天我们不得不采取措施对个别的肉进行保护。
有人曾提议说,就像对待制毒、贩毒、吸毒的行为一样,不光要对那些捕杀、贩卖国家保护动物的行为进行严厉处罚,对那些个别的嘴,也要狠劲儿地掴!我大体上赞同掌嘴,尤其对那些记吃不记打的极个别的嘴。
不过,我还是有点悲观。依着“饱暖思淫欲”的古训,治好个别的嘴的馋痨,是否也得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
那天我们什么鱼也没吃。不光是因为我和我的几位朋友的嘴都不个别,还因为有个朋友提到了果子狸,提到了去年那场要命的“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