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实质性参与国际标准制定

　　特邀嘉宾

　　林 宁 中国电子技术标准化研究所副所长

　　刘 丹 新一代高密度数字激光视盘系统标准工作组组长

　　曹 军 宽带无线 IP 标准工作组副组长

　　杨 楠 信息设备资源共享协同服务标准工作组秘书长

　　邓 超 企业信息化标准工作组组长

　　李冬梅 中兴通讯股份有限公司技术中心技术管理部标准总监

　　在当前的标准化工作中，对待国际标准应持怎样的态度和原则？标准工作组在国际化方面做了哪些工作？记者就此问题采访了几位专家。

　　林宁

　　在当前的标准化工作中，我们对待国际标准的态度和原则应该坚持以下几点。首先，将积极采用与自主创新相结合。其次，坚持国家利益最大化，实施标准战略和专利战略，促进我国电子信息产业可持续发展。第三，实质性参与国际标准化活动，积极影响国际标准的制定。第四，突出重点，注重实效。根据产业发展需求，有计划、分层次地开展国际标准化活动。第五，引导和支持企业参与国际标准化活动，形成以企业为主体、社会各界广泛参与的国际标准化工作的新格局。

　　杨楠

　　在标准工作组成立之初，就确立了这样的战略目标，即在坚持自主技术理念和技术创新的基础上，和业界相关标准兼容。我认为，我们的标准和相关国际标准是竞合的关系。一方面，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标准制定需要放眼全世界，确立“公平、开放和兼容”的对外合作策略。另一方面，我们要有自己的积累才能和别人谈合作。

　　在“公平、开放和兼容”的合作策略之下，标准工作组在参与国际标准化工作方面做出了多方努力。闪联代表中国家庭网络产业联盟，签署了中日韩三国家庭网络产业合作备忘录，业界相关的技术标准已经吸收了闪联提出的技术理念和提案，与法国 Net-atHome 正式签署合作协议。同时，标准工作组的企业代表开始参与制定国际标准的工作。

　　曹军

　　我国自主标准只能在中国这块土地上被孵化和立足，支撑发展和壮大的基础也在中国，这应是中国自主标准的战略，而国际标准的推进，只是操作层面战术上的选择。

　　诚然，在一些领域积极参与国际标准化活动，争夺对国际标准的控制权，具有现实意义。但是对于 WAPI 标准，我国参与国际标准的程度和方式值得认真考虑。

　　在 WAPI 事件中，工作组参与国际标准推进是积极的。但是在我国提交 WAPI 国际标准提案以后，国内和媒体一度出现将“是否纳入国际标准”成为评价优劣的唯一尺度。这显然与标准支撑产业发展的初衷背道而驰。更何况国际标准斗争的复杂性和国际化推进成本高昂，很多国际标准化组织被欧美发达国家所控制，个别国际标准化组织甚至已沦为垄断者的工具。在这种情况下，忽视本国市场基础的培养和保障，不仅将陷入国际标准的怪圈，背离自主创新和自主标准制定的初衷，更可能导致在制定国家标准上的权利被剥夺，失去一个进行宏观调控的重要工具。WAPI 提案能否最终成为国际标准，是否能获得其他国家的支持，关键是我国政府、企业必须坚持实施 WAPI 标准，因为“标准是否已被使用”是各国评判的决定性因素，决定着未来的投票趋向。因此，推动 WAPI 标准国内产业实施和带动产业化进程是关键，国际标准推进工作应立足于标准在国内的实施。因此，在无线局域网领域，在目前形势下， WAPI 国家标准在国内的实施和产业化应该是第一位的。正如 ISO/ICE JTC1 SC6 主席、韩国金峻年教授所说：“标准在本国得到充分使用，本国产业得到标准的支撑，才是最重要的，才能得到其他国家的尊重。”

　　第 15 届中美商贸联委会后，我国政府决定推动 WAPI 成为国际标准，为国内产业界和标准化工作迈出国际化的关键一步，宽带无线 IP 标准工作组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全力投入到 WAPI 国际标准提案工作中。2003 年 12 月 11 日至 2004 年 5 月 11 日， ISO/IEC JTC1 采用快速程序对 IS0/IEC DIS 8802.11(2003) 进行投票。工作组收到草案后，立即组织开展意见征询工作，并于 2004 年 5 月 9 日完成提案草案( 英文 ) 并提交 ISO/IEC JTC1 SC6 。建议的主要内容一是以 WAPI安全机制替代 WEP 安全机制，二是增加中国无线电管理内容。2004 年 7 月 9 日，工作组组织起草的国际标准提案《局域网和城域网特定要求第 11 部分：无线局域网媒体访问控制和物理层规范补篇 1 ：增强的安全规范》向 ISO/IEC JTC1 正式提交，工作组关于 WAPI国际标准申报工作取得重要进展，并进入国际标准化推动的新阶段。

　　为切实推动 WAPI 国际标准提案工作，积极参与国际标准化活动，中国国家团体决定参加 2004 年 11 月在美国奥兰多市召开的 ISO/IECJTC1 SC6 年度会议。为了确保中国团体参会工作的顺利开展并推进 WAPI 国际标准提案的通过，自 2004 年 9 月底开始，工作组进行了大量的准备工作。2004 年 11 月 8 日至 12 日， ISO/IEC JTC1 SC6 2004 年全会在美国奥兰多召开，由于美国的百般阻挠，最终中国代表团只有 2 人成行，但标准工作组仍在会议期间给代表团提供了全方位的支持。会上经过中国代表团的努力，决定中国 WAPI 国际标准提案和美国 IEEE 802.11i在 SC6 内并行独立推进，并列入 2005 年 2 月 SC6 工作会议议程。工作组密切跟踪提案审批情况，保持和 JTC1 及各积极成员国的紧密联系和沟通，不断申明和主张我国正确意见。2005 年 2 月， ISO/IEC JTC1 SC6 WG1 特别会议在德国法兰克福召开。会议上，我国 WAPI 提案继续遭到了无理对待和压制。为维护国际标准组织的公平、公正和中国的应有权益，我代表团在发表正式声明后退出会场以示抗议。

　　根据 ISO 有关导则，我国于 4 月 21 日向 ISO/TMB( 技术管理局 )和 IEC/SMB( 标准管理局 ) 正式提起了申诉。 2005 年 5 月， ISO 在日内瓦专门召开了针对中国 WAPI 和美国 IEEE 802.11i 两个标准提案的特别协调会议。美国行业标准组织 IEEE 要求马上恢复其 802.11i 提案的要求没有获得支持，而是确定了 WAPI 和 IEEE 802.11i 两个提案投票未来将同时开始和截止，中国提出的未来两提案相关会议 ISO和 IEC 派代表参加、监督和保障会议公正的提议得到支持和采纳。

　　日内瓦会议能够有这样的结果，绝非对方善意让步，而是中国提案的确被不合理地处理，我国按照 ISO 导则起诉对方，我方的坚持原则和据理力争发挥了决定性作用。而 IEEE 802.11i 提案投票再次被搁置，也充分说明了 WAPI 提案过去所受到的不公正在 ISO/IEC 高层获得了关注和支持，我方立场得到了体现。

　　尽管上述阶段性进展打击了对方继续打压 WAPI 的企图，但未来 WAPI相关工作，若仍在单一层面“干推”国际标准工作，将难以从根本上打破不利局面，形势仍很严峻。

　　从包括 WAPI 国际标准提案的历程中可清晰看到， WAPI 事件全过程中美国政治力量始终在积极介入，而包括 WAPI 在内的中国标准，择机成为国际标准的尝试是有益的，但突破口和立足点仍应在国内。

　　目前，在国际标准体系中，以大公司联盟为主体的事实标准的影响也不可小觑。在标准工作组的工作过程中，怎样处理和这些事实标准的关系？我们是否也能组织相应的企业联盟？

　　林宁

　　没有任何官方或准官方标准设定机构批准，仅通过企业的“私有协议”或多个企业的“联合声明”的方式，成功地使产业界接受自己的技术而形成的标准称为“事实标准”。目前，在国际标准体系中，发达国家已把事实标准作为迅速占领市场、发展产业、向国际标准进军的一种重要手段。我们要了解并在可能的情况下积极研究和跟踪这些事实标准。

　　企业联盟是在市场驱动下形成的成员企业利益共同体。按照我国现行的标准化法，还没有独立于国家标准、行业标准、地方标准和企业标准之外的企业联盟标准。我们鼓励企业联盟积极承担或参与相应的国家标准或行业标准制定工作。

　　杨楠

　　在数字家庭领域，由英特尔、 HP 等 17 家国际公司发起的“数字生活网络联盟” (DLNA) 是有影响的组织之一。

　　闪联 (IGRS) 与 DLNA(UPnP) 的主要区别在于：闪联不仅实现设备间的智能互联，更重要的是实现设备的资源共享和协同服务，更加注重应用， IGRS 为各种特定应用制定的相应框架为最终应用程序开发提供了更进一步支持。而从工作范围上来讲，闪联不仅限于家庭，而且包括企业中的应用以及社会上相关资源的协同应用。因此，两者之间存在一定的互补性，既存在竞争，也有合作的空间。

　　竞合的前提是确立自己的价值，然后再谈合作。标准工作组在前期建立技术体系框架的时候，坚持了自主创新，建立了具有前瞻性的技术基础。国外标准化组织之所以会和我们密切接触，很重要的原因是标准工作组集聚了一批对中国市场有相当影响力的厂商。 DLNA 要想渗透中国市场，也绕不开这些厂商。

　　很多国际厂商也希望能够加入标准工作组，希望政府能够帮助解决一些问题。我们呼吁政府尽快建立反垄断机制和法律体系，尽快健全知识产权管理办法。

　　曹军

　　有很多我们现在已知的国际标准或事实标准，是基于国外大公司形成的垄断联盟为了其垄断利益而建立的。我国可以组织类似的企业联盟，但由于竞争激烈及国内企业对产业链上游企业的依附性等原因，这类联盟具有一定的脆弱性和摇摆性。这需要国家积极引导，企业也要分析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关系。

　　我国 WLAN 国家标准颁布以前，我国 WLAN 市场尚处于启蒙阶段，但市场上已经有大量的已被证明存在严重安全缺陷的 IEEE 802.11 产品，并且，随着英特尔迅驰产品的强力推广，我国消费者安全危机日显，几乎使我国 WLAN 产业重蹈美国、日本相关产业“病态”发展的覆辙。我国 WLAN 国家标准颁布后，极大缓解了安全问题造成的产业瓶颈，标准的实施将保证我国产业的健康发展，同时，为我国相关领域企业的崛起创造了机遇。然而，标准颁布后，英特尔利用各种手段，多方游说，操纵充当其代言人的 USITO( 美国信息产业机构联盟 ) 和 IEEE( 美国电子电气工程师协会 ) 以及 Wi-Fi 联盟，不断向标准发难。 WLAN 国家标准的国际化进程再一次证明，我国信息产业应做好“持久战”的准备，而强有力的政府支持引导是产业健康发展不可或缺的。

　　邓超

　　由于这些事实标准主导了国际相应领域的技术发展和产品生产，与其相悖不利于我国技术和产品走向国际市场。我们可以在不与其矛盾的前提下，按照我们的需求和实际情况深化、扩展这些标准，也可以在同一领域的不同层次中开发我国的标准。

　　我们完全可以在我国技术领先或快速发展的领域中组织相应的企业联盟，开发符合我国国情的行业标准或国家标准，并争取走向国际。

　　李冬梅

　　通信技术的飞速发展和技术的多路径，给企业带来了机会，同时企业也必须面对选择的风险。很多大公司为了培育市场，以企业联盟的方式结合在一起，共同去推动某一领域标准的产业化工作，这是当今很“流行”的国际惯例。作为一个企业，国际标准化组织或企业联盟，在某种程度上同样重要，需要企业根据自身的技术战略和技术实力去判断和选择。同时更重要的是，企业要加强自身的技术实力，从而提高在国际标准化领域的影响力和获得“话语权”。

　　总之，对待国际标准要采取两条腿走路的方式。一是要主动参与到国际标准化组织当中去。主动出击才是最好的防御，作为面对国际市场的国际化公司，不能做国际标准的旁观者，必须主动参与到其中，即使会面临很多困难，也要努力在国际标准中发挥影响力。另一方面，可以在中国有局部优势的领域制定自主标准，但也必须有开放的思维，推动自主标准成为国际标准。

　　刘丹

　　国外大公司在制定标准方面以及保护知识产权和技术创新方面都比我们更有经验，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他们在技术规范的制定、管理和全球范围内的推广，包括以联盟的形式有效地保护和推广专利技术都是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同时，我们有实力在未来的市场上与之共存， EVD 有话语权，所以是既有竞争也有合作。

　　目前，国际标准中的 IP 陷阱也是我国标准化工作必须重视的问题。在认真研究转化国际标准的过程中，怎样处理国际标准中的IP陷阱问题？

　　林宁

　　首先要深入了解和研究国际标准对引用专利技术的政策。在研究和转化国际标准过程中，应以国家利益最大化为前提综合考虑，妥善处理，形成适合我国国情的国家标准或行业标准。涉及国际贸易的企业在按客户要求签署合同时，对于对方提出的标准要进行充分的分析研究，了解是否包含专利技术。如果包含专利技术，应该根据综合利益做出判断。

　　杨楠

　　无论我们是否和国外企业展开标准方面的谈判，IP陷阱都是存在的。闪联的砝码是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技术体系，联盟内的企业在国内市场具有相当的影响力。知识产权方面的谈判，关键在于我们能在国内市场占有优势，在技术积累上达到一定的高度，积累一定的专利。所以，我们更关注的是闪联如何发展。

　　技术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无非是不同标准之间如何握手；最不容易解决的问题，是运作层面的问题，比如知识产权，比如市场推广。国际标准进入中国市场，也需要国内企业的支持，国内外企业差距会越来越小。在双方接近平等的时候，这些问题就好谈了。

　　曹军

　　在宽带无线 IP 技术领域，同样面临“专利陷阱”的威胁。 WLAN技术标准中，国外相关专利多达近百项，在这样的局面下，若我国没有相关的自主知识产权，其直接后果将是中国 WLAN 产业重蹈 DVD 覆辙。不仅如此，由于 WLAN 涉及与近千种电子信息产品的融合，会形成我国相关产业更加难以突破的“铁幕”。

　　不难看出，若是我们无 WAPI 专利，产业会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而 WAPI 的提出，即意味着相关专利技术的交叉许可成为了可能，也奠定了中国能够“砍价”的基础。只有在标准中拥有自己的核心专利技术，并形成有效的专利，才能最大限度地保障我国的产业利益、企业利益和发展空间。

　　李冬梅

　　主动出击是最好的防御，因为如果为了回避 IPR( 知识产权授权 )的陷阱而另搞一套“中国特色”，这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 除非是为了满足、适应我国的特定需求以及人身、财产、生命安全等 ) ，因为特别是对通信领域来说，首先要解决互联互通等问题。

　　目前，在通信领域，最根本的解决之道还是用 IPR 本身，这需要中国企业一方面苦练“内功”，期望拥有自己的核心 IPR ，同时，要积极参与国际标准研究，使自身的 IPR 能被业界所认可和接纳，使中国的企业在国际标准化领域有更大的影响力，这样，才有与国际大公司谈判的砝码，而不是一味被动地受制于人。在实质性参与国际标准制定的过程中，需要重点做好的工作还有哪些？

　　林宁

　　根据当前国际竞争国内化、国内市场国际化的新特点，信息产业部科技司授权电子技术标准化研究所负责相关国际标准化工作，为我国企业实质性参与国际标准制定工作提供支持。

　　当前，在实质性参与国际标准制定的过程中，重点要做好以下工作：深入研究采用和实施国际标准的政策和方法，研究对国际标准如何采用以及如何转化为我所用；继续积极跟踪和研究国际标准文件和国际标准的发展趋势；鼓励企业积极参与国际标准化活动，特别是与我国产业发展关系密切的领域的标准制定工作；鼓励并支持我国的企业加大技术创新力度，为实质性参与国际标准制定做好技术储备；鼓励、支持、引导并积极组织标准工作组在做好国家标准和行业标准制定的同时，主动地、实质性地介入国际标准的制定；着力建立一支电子信息产业国际标准化人才队伍。

　　曹军

　　美国等发达国家在国际组织上的强势地位和对 WAPI 打压，导致 WAPI 国际标准提案的生存环境十分恶劣。但 WAPI 标准的实施，不仅能让我国的消费者和企业直接受益，也能带动和影响我国相关产业的迅速崛起。因此， WAPI 国际标准推进工作会在立足于标准国内实施的情况下开展，所以推动 WAPI 标准国内实施和扩大产业化规模将是关键。

　　在此基础上，面对我国 WAPI 国际标准提案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标准工作组仍在积极配合国家有关部门，做好向 ISO/IEC TMB/SMB 申诉等工作，并进行在 ISO/IEC 全体理事会上主张权利的准备工作，以捍卫中国的尊严和建设中国标准走向国际所需的公平环境。WAPI 标准推进过程中的种种事实证明，只有早日采取支持自主创新和自主标准的切实有力措施，并具备敢于面对挑战的坚定态度和信心，才有可能实现我国自主标准立足国内、开拓国际的战略目标，这也是我国实现科技自主创新能力提升所必须具备的软、硬环境基础。

　　刘丹

　　目前，需要处理的问题有专利问题、标准对产业与市场的影响、申请标准的时机等等。需要做好包括文本、市场、产品、技术在内的多方面的准备。充分利用国内庞大的市场，是参与国际谈判的最重要的武器。

　　李冬梅

　　在参与国际标准制定过程中，要希望有实质性的参与，对于企业来说，首先，要练好“内功”，即加大企业自身的技术积累和研发实力，这是“硬道理”。第二，要培养一支稳定的标准研究专家队伍，这些专家既要懂技术，又要熟悉国际标准的“游戏规则”，具有良好的语言和沟通、协调能力等全面的综合素质。第三，政府等各方的推动作用要加强，政府在标准研究中的角色要转变，要由原来的政府“包办”标准，向推动构建以企业为主体的标准研究体系转变。转变后，政府在企业标准工作中的作用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企业提高对标准研究战略意义“认识”的过程中，政府要起到推动作用；二是在需要国家层面出面与其他国家站在国家利益的高度去协调时，政府应该发挥积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