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是什么?这是彼得·杜拉克在其《管理实践》一书开篇的著名一问。自1954年此书出版至今的60多年里,企业和企业家诞生无数,但真正成功的却寥寥无几,正所谓“过江名士多于鲫,难见君杰出群流”。
上个世纪90年代,90多岁的杜拉克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依然认为:“企业界到现在还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理解我的问题。”这位睿智的老人担忧地说道:“他们认为一个企业就应该是一台挣钱的机器。譬如:一家公司造鞋,所有的人都对鞋子没有兴趣,他们认为金钱是真实的。其实,只有鞋子才是真实的,利润只是结果。”
对于绝大多数企业来说,利润首先是目的,能不能达成这个结果还是个问题,要让他们理解“利润只是结果”,这当然成问题;而更进一步要他们知道“只有鞋子才是真实的”,这就好比告诉他们说钱是纸做的一样,尚不是一句喻世名言,也不具备当头棒喝的醒世意义。杜拉克要企业家把企业当事业来做的观念,在今天的中国企业家们听来还是那么的陌生而遥远。
鞋子是真实的。当一个人不是企业家的时候,他的脚趾头明白这一点;而一旦他成了企业家,他的脚趾头就不再能感受到鞋子的存在了,所有的鞋子都变成了一种东西——钱。
企者,望也,盼也。把企业做大做强,这是任何一个企业家都望而盼之的事情,而大和强的直观标志是财富的不断积累。因而,在一定意义上说,企业家们最初脚趾的感觉变化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然而,正如古人所言,“圣人制礼,贤者俯就,不肖企及。”杜拉克观念中的完美企业标准,类似于圣人所制之礼,只有像洛克菲勒和卡内基这样已然成为“贤者”的企业家才可“俯就”,而那些脚趾刚刚发生变化的企业家只能被归于“不肖”者流,他们所“企”者,也许还仅只是眼前的利润,“大”和“强”是较为遥远的梦想,“及”“不及”的,还根本谈不上。
事实上,安德鲁·卡内基和洛克菲勒并不像人们现在评价的那样,贤而又贤,是企业家的楷模,他们最初都“不肖”得很,是两个不相上下的小气而冷酷无情的人。然而,当两个同时代的人赚足了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巨大财富时,前者明白了,“在巨富中死去是一种耻辱”,而后者则在晚年终于相信,是“上帝派我来赚这些钱,然后再通过我的手还给社会的”。他们两个也许可以被杜拉克当成成功回答了他的问题的企业家,只不过一个说“只有钢铁才是真实的”,而另一个说“只有石油才是真实的”。
还有一个人可能更符合杜拉克的标准。有人问90岁的松下幸之助:“松下公司已然傲视群雄了,那么还有更长远的规划吗?”松下幸之助说:“有。”“这个规划的年限是多少?”松下幸之助缓缓地说:“500年。”500年对于这个认为自己65岁才成熟起来的老人来说,不是时间问题,而是一种心态。这种心态就是要有一个超越了眼前战略和利益的愿景。松下幸之助曾经把为商者的成长分为三个境界:一是创业家,二是企业家,三是事业家。松下说他自己是从65岁开始,才进入到了事业家的境界。从企业家到事业家的跳跃,在某种意义上与企业的规模或资本的雄厚并无太大的关联,而更有关系的,却是企业家本人对企业的理解。
企业家的人生,似乎只是一场关于金钱的游戏。但是如果财富的追求仅仅体现在金钱数字的累进上,那么企业家的人生就会显得十分的机械而乏味,并无比苍白。卡内基、洛克菲勒以及松下幸之助是幸运的,他们终身沉迷金钱游戏,享受到了其中的刺激、惊险和快感,然后在离开人世之前,他们还找到了游戏的答案。
经历了20多年的成长,中国的企业家似乎完成了一个代际的传递。但是从成长周期来看,中国企业尚未走完一个轮回,也没有完成彻底的企业家换代,财富仍然在喧嚣中不断裂变重组,还没有一个相对稳定的财富阶层沉淀下来。但是,我们的企业家中并不缺乏理想主义者,他们中已有不少人开始思考利润和企业及企业家的非博弈关系了。海尔集团首席执行官张瑞敏说:“人们对百年老店(企业)做过调查,他们的第一代创业者都是以理想主义来创业的,倡导社会责任第一,利益、利润第二。”张瑞敏显然注意到了“鞋子的真实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