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电视标准再遇部门强权

　　不给状元绝不参加科考

　　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个进步。看着手中这张只有一百多字的公函复印件，北京新岸线软件科技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张明还是感到欣慰——国家意志在标准的制定和评选中终于得到了体现。

　　10月29日，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给各技术方案提供单位下发了《关于请提请手机电视/移动多媒体技术方案被测设备及相应方案的函》，要求各方于2007年11月10日前提交与被测设备版本一致的技术方案材料。

　　在张明看来，这是一次非常公平、公正、公开和严格的测试： 由于手机电视/移动多媒体(以下简称为手机电视)标准的重要性和复杂性，11月15日开始的本次评审和测试由国标委主持，国标委、信息产业部与广电总局专家共同组成的测试组和监理组，要对报送标准进行33项测试。

　　目前公开亮相的中国手机电视标准共有5个方案，除了新岸线的T-MMB，还有国家广电总局广播科学研究院下属泰美世纪科技有限公司的CMMB标准、清华大学的DMB-TH标准、华为的CAB标准以及中国标准化协会多媒体通信广播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力推的CDMB标准。如果不出意外，这次手机电视标准评选基本上是新岸线的T-MMB和广科院泰美公司的CMMB之争。

　　但是新岸线公司现在最担心却是这个竞争对手不来参加这次大考。CMMB在5个方案中有着特殊身份：去年10月，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将CMMB颁布为行业标准。8月21日，国家广电总局副局长张海涛在出席“国际广播影视博览会科技发展论坛”时称，移动多媒体广播属于新媒体业务，中央已经明确要求由广电主导，并纳入媒体管理。

　　虽然宣布手机电视是自己的地盘，而且曾在去年各部门协调会上抗议其他部门的“掺和”，但从这个行业标准颁布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掺和”进来的部委们一直强烈要求CMMB也和其他4个标准一起参加国标测评。

　　去年年底，国标委面向全国发函征集手机电视标准，广电总局以盖有国徽章的公函表示，除非国标委支持自己的CMMB行业标准升为国家标准，否则拒绝参加。广电总局言下之意即是“不给状元绝不参加科考”。

　　今年6月30日，国标委专门成立了“手机电视/移动多媒体国家标准专家评审组”，10月8日，国标委再次给广电总部发函，要求CMMB参加测试，评审组10月12日的会议记要指出对此次国家大考，不按时参加应视为弃权，对此广电派出的参会专家也没有表示异议。但5天后广电总局给这个最后通牒的回复仍然坚持之前的立场。

　　泰美世纪公司在最近则保持沉默。记者多次致电要求采访均遭到拒绝，一位工作人员称在刚刚召开的内部会议上决定，“项目”完成前不会接受任何媒体采访。

　　在数字电视地面传输标准出了清华DMB-T标准与上海交大ADTB-T标准混杂性融合的“双黄蛋”，下一代DVD碟机干脆推出两个标准之后，手机电视标准又开始考验政府部门的执政水平。

　　衙内的特权

　　手机电视国家标准制定这一次真的是箭在弦上，其实本来也是刻不容缓的事。提供手机电视应用是北京2008奥运的承诺之一，而从产业发展角度看，国标的评审也是中国手机电视产业发展最为关键的一步。

　　这个巨大的市场近两年已经引起全球关注。新闻集团总裁皮特去年曾预测，未来几年美国手机电视产业将成长为一个50亿美元的大市场。而张明则认为，5年内中国市场将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让新岸线公司感到委屈和不公平的是，对新岸线公司来说，这次国标测评已经迟到了一年。早在去年8月底，T-MMB就已经完成了外场测试，做好一切申报国标的准备。“而且我们的T-MMB标准，也正是在广电总局的‘关怀和领导’下研发出来的。”新岸线公司对《商务周刊》说。

　　广电对于手机电视标准当然十分重视。按照现行的行政部门分工体制，广电部门负责广播电视的内容，而信产部则负责设备工业。作为一项崭新的技术，手机电视正在打破部门之间的传统管辖界限：尽管保持着对节目源的管辖权，但由于是以手机作为接收显示平台，所以手机电视的主要运营商将不再是广电部门主管的电视台，而是信产部管辖的移动通信运营商，其频率分配属于信产部的无线电管理委员会，而手机产业更是信产部的传统管辖范围。

　　尽管如此，按照国内有关规定，包括IPTV和手机电视在内的业务必须由广电总局批准颁发牌照后才能运营，目前电信运营商主要通过与有线运营商合作的方式来获取提供相关业务的运营资质。因此，可以说对于T-MMB以及任何一家参加标准制定的技术，广电总局都是未来最大的客户。

　　用新岸线公司的话来说，广电和新岸线也曾有过蜜月期。2005年，在新岸线手机标准选择构架时，就服从了广电总局科技司提出必须兼容全球其他3个基于DAB技术的主流标准的要求。

　　记者拿到的一份广电总局的材料中，对T-MMB在兼容性、高频谱效率和纠错编码技术上的国际突破性创新大加赞扬。T-MMB系统通过时域复用、子信道等技术，在全球首次实现基于DAB发射端的多标准信号输出，不仅能够全面兼容国际多媒体广播标准DMB和国际上两大手机电视标准DAB-IP和T-DMB标准，实现全球漫游服务功能，而且性能明显优于上述两个标准，在相同带宽条件下可播出的电视频道是DAB-IP和T-DMB技术标准的两倍。

　　2006年4月，新岸线T-MMB标准完成严格的实时仿真试验，不仅实现收发端兼容，而且还解决了DAB架构低频谱利用率和覆盖率的问题，并开始研制包括发射机、复用器和测试接收机在内的所有关键系统以及专用芯片。

　　仿真试验完成后，新岸线公司欢天喜地的等着进一步外场测试。因为2006年3月，广电总局科技司领导还在新岸线公司的会议室作指示，要求加快推广产业化推广步伐，并表示将对外场测试全力支持。

　　在很长一段时间，广电总局都把新岸线T-MMB标准实现的突破看作自己的政绩，并在广电、信产、发改委的会议上和多处公开场合如是说。

　　但是，新岸线这种海归投资公司与政府部门的合作很可能是双刃剑。双方之间的合作方式相当特殊，首先不是传统的主管部门与科研院所的关系，新岸线技术研发经费全部由私人股东投资，不是国家下拨的科研项目经费；但也不同于国外政府与公司之前的订单关系，新岸线从没有收到过该项目的订金。而且这种合作关系也不受合约的保障。

　　一帆风顺的合作在最后一刻出现了问题。“那是个此前看来和新岸线毫无关系的问题。”张明说。

　　广科院下属的泰美世纪科技有限公司由广科院51%控股，成立于2003年，此前一直在做地面数字电视传输系统TiMi。但是去年4月底，地面数字电视传输系统标准有了最终结果，泰美世纪的TiMi方案出局。2006年4月30日，几天前还在要求新岸线加快研发速度的广电总局科技司突然通知新岸线公司，终止双方的合作，因为广电总局要支持另一个标准：STiMi。这个半路杀出的STiMi，就是由在数字电视标准中失利的TiMi一夜之间转换而来的，并很快改称CMMB。

　　骡子、马还是木驴

　　新岸线公司在熬过了痛苦的2006年五一长假后做出决定，虽然失去了广电的支持，但还是要将T-MMB项目完成。“我们公司一贯非常低调，没有行政部门靠山，有的只是技术，但问题是从此前国内几个标准的争夺中，我们都发现技术并不是最关键的因素。”张明说。

　　让新岸线公司稍感安慰的是，在2006年7月的一次广电、信产、发改委的三大委会议上广电科技司的领导又称广电一贯支持新岸线公司的T-MMB，并将于8月份组织外场大功率测试。并且在其后的外场大功率测试成功通过后，提出成立T-MMB标准工作组。在此后一年的手机电视国家标准竞争中，新岸线公司的技术优势还是发挥了前所未有的作用。“或许最主要的原因是新岸线的技术优势与竞争对手相比不在一个级别上。”一直关注手机电视标准的多位政府官员如是说。

　　正如此前广电总局科技司官员多次指出的，由于T-MMB系统是统一DAB多标准版图的有力工具，是中国人的伟大发明，是广电的政绩，因而具有主导全球手机电视发展的前景。

　　这个前景已经在国际上被看好。瑞典、丹麦、阿根廷等国的电信运营商于2006年11月和新岸线公司签订使用T-MMB作为标准的合作备忘录，已经开始执行； 印尼和澳大利亚也向国家信产部表示，如果T-MMB成为中国标准，它们也将选用其为国标。2007年4月初，全球DAB组织总裁Quentin Howard 再次向新岸线公司提出，希望新岸线申报T-MMB为全球标准，并承诺将打破二年以上的审批惯例，争取在半年左右时间内使其成为全球标准。最近，国外多家电信运营商开始寻求与新岸线合作，准备把T-MMB系统应用在3G运营平台上。“这是中国标准第一次在骨干产业领域有可能成为全球主流标准的机会。”这是多位院士向政府强调的，也是广电科技司领导此前多次在各种场合说过的。

　　但广电科技司领导们显然更喜欢自己的亲生孩子。所以2006年广电泰美公司的CMMB行业标准横空出世。这个由广电独立推出的行业标准由于未经仿真和外场测试当然不受其他部委“待见”，此后的局势从新岸线与广电总局的分手变为四大部委与广电总局的纠葛。10月底，在奥运应用已经日见紧迫的情况下，有关部门召开多部委联席会议，正式讨论手机电视国家标准的制定。

　　2006年12月15日，中国工程院5位院士联名写信给国标委，建议责成权威部门成立特别工作组，加快评定手机电视国家标准。年底，国标委着手进行国标评审，开始接受各单位申报方案。2006年12月中国移动、联通、卫通、电信研究院与新岸线联合申报，但显然专利属新岸线。

　　但是2007年1月国标委收到了以广电总局名义发出的协调函，声明CMMB已经是行业标准，无需参加为评审国标而组织的测试，并向国务院表示希望直接将该行业标准上升为国家标准。尽管发改委、国标委、信产部及工程院都不同意广电总局的意见，并向国务院做了反映，但国标评审过程还是被迫停滞。

　　2007年5月18日，国家信息化专家咨询委员会副主任吴敬琏教授以个人名义给胡锦涛主席写信，得到中国要做手机电视国家标准的批示。于是，国标委等部门再次协调广电总局参加国标评审，但广电总局发函再次拒绝。7月底，国标委召开第三次评审工作会议，在主管宣传的中央领导督促下，广电总局终于派人参加，但仍坚持将CMMB直接升级为国家标准，其他部委则坚持认为应按照统一程序测试评审国标。

　　“是骡子是马当然要拉出来遛遛，如果连遛都不敢遛，那么很可能就是头木驴。”国家信息化专家委的一位委员半开玩笑着说，“希望广电总局的CMMB不是头连出赛都不敢的木驴。”

　　从TiMi到STiMi的技术跨越难度究竟有多大呢？在业内一些擅长系统设计的专家看来，很难。“问题不在于转换的技术原理是否可行，而是其中涉及到的是一个大的系统转换。”中科院一位学者对记者说，“转换后时变处理、节电处理会带来什么后果，以及使用S波段对布网密度会带来的影响，都要在仿真试验阶段解决掉，否则在外场测试时一定会出很多问题，到那时想回过头去改总体设计就很难了，通常时间会拉得很长，没有几年的时间很难做到。”

　　“当然，这些技术问题不测试是看不出来的，我们希望通过公平、公正、公开的评测来证明一切。”新岸线公司说。

　　除技术优劣外，国家技术标准涉及的另一个关键因素是知识产权问题。2006年12月12日出版的国际电子工程界权威杂志《EE Times》，发表了题为《中国移动电视标准类似欧洲DVB-SH》的文章，对CMMB标准可能引发的知识产权纠纷进行了报道。此后广电部门做了义正词严的辟谣。但不久前，国家知识产权局对这5项手机电视标准进行了知识产权评审，记者拿到的一份专利技术说明显示，CMMB包含的22项专利技术中，有21项需要向诺基亚、高通等国外公司交费，而T-MMB则有充分的证据被确认具有完整的自主知识产权体系。

　　但即便如此，目前泰美世纪仍在全国36个城市紧锣密鼓的布网，虽然在各方面乃至最高层的干预下，国家标准评审即将展开，但显然广电方面希望利用所掌握的市场资源抢先圈地，将CMMB打造成事实标准。

　　正在为T-MMB奔走呼吁的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路风认为，对于通信、广播电视等领域的技术系统来说，由于保证其互联互通关系到重大公共利益，所以各国往往采取通过正式机构制订的标准，而不是任由企业推动的事实标准。

　　“这项工作目前遭遇难产，不是因为技术。在中国的现行体制下，新技术赖以应用和普及的市场往往被行政权力所分割。”路风指出，“国家标准的难产说明，国家利益正遭到部门利益的严重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