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标准热战的冷观察：中国必须摆脱战略歧途

　　四日，国际标准化组织的新闻布告表明，该组织预投否决了微软OOXML文档标准申请。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否决微软文档格式成为国际标准的胜利。在多数情况下，国际标准化组织的预投往往是为申请者提供一个完善技术和修改说明的机会，终投才是定局环节。国际标准化组织建立标准和实施标准的基本原则是市场驱动和自愿采取，而微软公司的市场战略特点之一是“先入为主，后打补丁”。因此，在明年初春终投前，微软公司有充足的时间、足够的资金和熟练的国际市场战略去说服（甚至征服）那些预投否定票的成员国代表，使他们改变立场、在终投时为它投上赞同票。

　　在这段时间里，中国代表团能用什么去说服那些预投赞同票的成员国代表改变立场、说服预投否定票的成员国代表坚持自己的立场呢？既没有足够的资金、也没有成型的国际市场战略，中国同行所面临的挑战危机不但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更加严峻。然而，最严重的挑战危机还是来自中国自己的战略思路歧途。《米阿仑专栏》评论已有多次和多方面的阐述。就文档格式标准问题而论，特别需要再次强调提出的是基础技术建设问题：用纯文本格式、还是用二进制格式作为文档格式标准的基础？

　　为了说明问题，有必要考察美国方面是如何对待微软OOXML文档标准申请的。今年七八月间，为了给美国代表团参加国际标准化组织预投提供背景支持，信息技术标准国际委员会（INCITS）对微软文档格式做了投票表决。该委员会是由美国联邦政府、信息技术科研结构、企业及行业组织共同组成的，它充当国际标准化组织JTC-1机构的ANSI顾问组，旨在为美国标准国际市场战略服务的同时、促进国内企业在平等机会的条件下竞争。该委员会的表决赞同票占多数却不到规定的票数，因而，给予美国代表团的背景支持是“有条件的批准”。按照委员会的注解说明，所谓“有条件的批准”往往意味着承认某技术的市场存在、但否决该技术成为市场标准，“是”与“否”二者必居其一的意义是否决。

　　仔细考察该委员会的政府成员的否决理由，对理解文档格式的基础技术的战略选择是非常有意义的。

　　美国国家标准局投了否决票，它的基本理由是：政府机构不宜倾向任何私人企业。在标准化问题上，必须考虑到一个新标准的前后左右的最大兼容性和共享效益，而微软OOXML文档格式只提供了“向前”的兼容性、缺乏共享性，同时，在“向后”和“左右”方面则是严重缺乏甚至没有兼容性和共享性，这些都是与标准化原则有冲突的。

　　美国国防部投了否决票，它的基本理由是：在文档标准中包含二进制信息（非纯文本），可能导致严重的安全威胁；向后不兼容将迫使管理以往文档资料必须使用其它软件工具或服务；开放标准中含有私人专利将导致知识产权顾虑。微软OOXML文档格式的这些问题，不但增加了安全威胁的风险，而且可能导致使用成本大大提高。

　　不难看到，美国国家标准局和美国国防部的否决理由的技术基础，就是美国政府长期实行的国家文档格式标准的战略选择，即联邦政府电子信息处理标准（FIPS）的基本要求：所有文件基础格式都使用7-bit（7比特）ASCII的纯文本格式；标准技术内容必须完全公开、必须采用不包含私人专利等知识产权（或有、但可以完全免费使用）。表面上看，这种选择采用了落后的技术（ASCII纯文本是30多年前定型的基础技术），而实际上有非常重要的和长期前瞻性的战略意义：

　　（一）不管使用什么计算机设备和操作系统，也不管使用什么工具软件，都可以储存、开启和使用纯文本文件，文档资料管理不受技术市场变化的制约，即：它保证了国家文档资料和办公室文档数据管理的最大范围的兼容共享效益的同时，也保证了最低成本管理和最大的灵活性，保障了用户有充分主动的自由选择权。

　　（二）纯文本是最低技术要求和全面兼容的通用格式，因此，任何公司或组织都没有可能垄断或控制政府及消费市场的办公室文本资料管理。换句话说，使用纯文本格式作标准基础，保障了政府不必依赖任何私人公司或组织，保证了数据管理安全的技术需要，也保障了市场公平竞争的起码条件。

　　（三）纯文本格式不包括、也不允许包括二进制信息或编码，这就在数据安全和易检易监方面提供了最低成本和最佳效益的安全条件。由于纯文本格式是基础技术，因而，安全措施的成本消耗也是最低的。换句话说，采取纯文本格式为文档资料管理的安全保障提供了最低条件（底线条件或原则性条件）。

　　美国国家标准局的决定，对市场运作规范化有重大的导向意义；美国国防部的决定，对国家安全及相关的信息科技开发趋向都有重大影响。这两个部门否决微软OOXML文档格式成为标准，其战略思路是非常明显的，即：国家电子文档资料和政府电子数据管理的基础标准必须采用纯文本格式、而不是二进制格式；不管市场状态如何，任何新标准出笼都应该强化而不是对抗或削弱这个带有原则性的基础技术。

　　在中国，不少业内决策人和部门负责人缺乏基础技术的战略意识。在他们看，用纯文本方式是“落后”的，他们的决策或机构所采用的是带有私人知识产权和带有二进制信息或编码的电子文本格式，突出例子就是大量使用微软产品的文档格式。那样做的直接结果，就是不得不跟着微软搞升级，导致最小兼容和最小共享效益的同时不断追加使用成本，而且，还增加了文档资料管理的安全威胁和政府依赖某家私人公司的巨大风险，无法保障市场公平竞争的起码条件。那是战略思路走入歧途的必然结果。

　　由于没有充分认识到纯文本基础技术的战略意义，中国的文档管理标准建设总是处于战略被动局面，导致中国的“标准内战”消耗远大于国际市场竞争。例如，几乎每种新技术产品问世后，就再次发生中文输入法的“万马（码）奔腾”和不同部门为“部门利益”而你争我夺做同样技术标准的内战内耗。这样做的结果，不但彼此削弱，而且还降低了技术标准的共享性和权威性。无疑，面对强大的国际市场竞争者，中国的产业阵营很容易被各个击破、中国的产业技术标准也很容易被腐蚀瓦解。

　　在战略思路走上歧途和缺乏基础技术建设的情况下，中国的文档管理技术和标准建设所面临的挑战危机随着市场发展而越来越严峻。微软公司有充分的机会扭转局面和争取国际标准化组织终投通过它的OOXML文档标准申请；即便终投失败，微软公司强霸中国文档管理市场和中国同行产业处于被动地位的局面也不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换句话说，在国际舞台上争取支持来否决微软公司的OOXML文档标准申请，是保护中国同行产业幸存的必要手段，然而，即便完全成功，那也是短期或暂时的胜利。

　　根本解决问题的答案是很清楚的：要争取获得长期发展的战略主动权，中国同行产业和政府及业内的决策人必须摆脱战略思路的歧途，要充分认识到貌似“落后”而其实具有长期前瞻性的基础技术建设的战略意义，在体制保障方面能减少和有效控制“标准内战”的争夺内耗，通过政府采购的积极手段而不是行政命令的消极手段来扶持和促进本国的基础技术标准的市场化得以实现。战略发展思路对头，掌握了发展战略主动权，那么，即便有十个微软公司联合起来做文档格式标准国际市场化，中国的同行产业也能够以“任凭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姿态迎接任何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