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线局域网（WAPI）的失利看我国的“标准战略”

无线局域网WAPI标准在国际标准化组织（ISO）的“冲刺”，于三月七日宣告败北，未能被接纳为国际标准评审项目。无疑，这对通过政府部门强制推行标准来占领市场的“标准战略”来说，又是一次挫折。一些业内人士和媒体把这个失败归结于美国公司的垄断，说：WAPI是我国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无线局域网标准，体现着我国标准战略和信息安全战略的意图；该标准触动了美国的利益而遭到封杀；2004年，中国宣布无限期延期强制实施WAPI标准，使WAPI充满了悲情，但它没有放弃杀进国际标准的努力。

　　笔者认为，这个失利是中国有关部门推行WAPI的“标准战略”自身的严重缺陷所造成的，即便没有美国因素，WAPI标准也难以被国际市场接受。根据国际标准化组织的记录看，提出拒绝WAPI建议的工作组成员并非来自美国，而是其他国家。下面，举些个例子说明WAPI“冲刺”失利的原因。

　　从技术上说，国际市场的加密密钥不要求用户提供身份证。在多数西方国家，为用户安全起见，一项重要措施就是避免在网络环境使用身份证、护照或信用卡号码等个人资料当作密钥或密码使用。然而，WAPI自称为“优点”的一个内容，却是要求用户提供身份证资料作密钥，跟国际市场约定俗成的安全措施是截然不同的。国际标准化组织建立标准的基本原则之一，就是申请者必须充分顾及到所有成员国的用户权益。显然，WAPI没有能够充分满足这个要求。

　　从知识产权方面说，国际标准化组织对某个标准是否含有专利成分有非常严格的规范要求，例如，如果某申请标准含有专利成分，专利拥有人就必须回答一个问题：你是否同意让所有成员国免费和无限制地应用？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申请就很难获得通过（不是绝对不可能）。国际标准化组织提出这个问题的基本考虑是：国际标准属于所有成员国共享的公共知识产权，属于私人知识产权的专利必须遵从公共知识产权原则才有可能成为国际标准。

　　就此而言，美国要求更严格。例如，某个设计或发明要申请成为国家标准，通常需要发明人公开所有内容、并做出放弃专利权或允许免费无限制使用的二者必居其一的声明，否则，就难以列入评审。AES（高级加密系统）发明人在申请的时候，不但公开所有内容，而且明确声明放弃专利权和版权，结果，该发明获准列入美国国家标准局的评审、并获得通过。同样，LINUX操作系统发明有专利权，但内容完全公开和允许所有用户免费和无限制应用，结果，它就可以列入美国国家标准局的官方标准审核。而在市场上相当流行的微软公司“窗口”（WINDOWS）系统，既不公开所有内容、也不放弃专利产权、更不允许所有用户免费和无限制应用，结果，它在市场上再流行，也不能成为美国的官方或国家标准，而至多可以成为某特定领域和特定使用范围的行业标准。

　　中国的WAPI标准做法，跟美国微软公司“窗口”系统的做法大同小异，既不公开所有内容、不说明专利产权具体内容，又不允许所有用户免费和无限制地使用，与国际标准化组织的产权规范要求有许多冲突，自然，就难以被接受。眼下，中国有关部门准备公开WAPI的算法和专利内容，这是必须做的和需要尽快实现的，否则，连进入审核程序都很难，更不要说成为国际标准了。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从厂商用户角度看，使用WAPI有很大的产权风险。例如，WAPI设计使用的曲线加密法的专利拥有人数量不小，而WAPI至今还没有公开加密设计内容是否涉及到其他专利拥有人以及他们的立场如何。在这种未知数很大的情况下，厂商用户不知道其中到底有多少成分是真正的“中国自主知识产权”、有多少是借用（甚至可能未经授权而使用）他人的设计专利，自然，这就大大增加了厂商用户可能面临的产权风险，在中国市场如此、在国际市场更是如此。

　　国际标准化组织是非政府的国际组织，因而，就操作规程来说，它采用“自愿”和“市场驱动”等非强制的原则来制定和推行国际标准，即所有成员国的所有用户充分自主决定是否使用某个国际标准，该组织无权强制干预成员国及其用户的自主决定。不管某个成员国市场规模多大，国际标准化组织各成员国代表的投票权平等，而不是根据成员国人口多少和市场规模来决定代表的投票权大小。就这一点说，WAPI试图通过政府行政手段“强制推广”的做法，在中国本土范围可能有机会成功，却不符合国际市场约定俗成的规范操作、也不符合国际标准化组织的操作规程原则。如此一来，即便WAPI的技术方面和产权方面都没有问题，它的做法也难以让国际市场和国际标准化组织成员国所接受。

　　2004年春夏之交，在跟美国谈判的时候，吴仪副总理等领导人代表中国政府决定，无限期地推迟WAPI标准实行。笔者认为，这是一举多得的“高招”。WAPI自身缺陷决定了它很难被国际市场接受、也很难顺利通过国际标准化组织的审核，而美国方面又拿WAPI大做文章，因此，不妨“顺水推舟”而无限期地推迟WAPI标准实行。这样做，一方面，放弃一个在国际市场希望渺茫的标准来“满足”美国方面的要求、避免给中美经贸关系带来新的冲突，另一方面和更重要的是，为中国赢得了时间来反思和改善自己的标准化工作。

　　然而，令人感到遗憾的是，两年左右来，有关部门似乎没有把精力放在反思和改善标准化工作方面，而是放在如何通过政府行政手段强制推行WAPI等方面，为此还成立了包括WAPI产权涉及公司在内的“WAPI产业联盟”。在目前市场经济欠发达和改革开放待深入的环境中，这种做法可能暂时为WAPI产权拥有人获得一部分国内市场利益，但是，从国际市场角度看，这种做法使WAPI成为国际标准的机会更为渺茫，对中国信息产业的长期发展也没有足够份量的核心技术来发挥前瞻性和引导性的作用。

　　一些报刊媒体说，WAPI的命运反映了“标准战略”所带有的民族自主的命运，然而，就中国长期发展来说，如何反思改善自己的标准化工作和如何参与国际标准化，则比盲目的民族主义激情抒发更重要，----这些问题反映了崛起的中国是个负责任的大国、还是一个只图国际组织成员国市场利益的国家。诚然，关于“标准战略”，报刊媒体上有个流行说法：谁占有标准、谁就在国际市场受到尊重。与此同时，业内也有个说法：实现竞赛战略需要实力和善于运用规则，如果没有标准技术实力和不遵守竞赛规则，那么，硬闯硬撞只能导致竞赛失败、甚至连竞赛资格都可能被取消。